刺鼻的消毒水味，冷硬而不带情感的大片的白，林若安躺在床上，眼神木然。她最讨厌医院，讨厌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与刺鼻的味道。

她的母亲，就是在医院抢救无效离世的。而如今，她自己的孩子，也在医院离开了她。

她世上最亲的血脉，都在这里消失。

双手颤抖地抚上平坦的小腹，林若安闭上眼睛，听着病房外面的谈话声。

“病人小产后需要静养，身体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，你们家属多留点心，好好照顾，情绪不稳定、情绪低落的表现都是会有的，在饮食、生活等方面多关注，预防流产后抑郁症。”

“好的，谢谢。”低沉而清冷的声音，是顾行祈的。

病房门虚掩着，极轻的脚步声渐近，林若安紧闭着眼，并不想面对来人。

一片阴影覆盖下来，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袭来，让她忽然鼻子发酸。曾经，她极其喜欢这股味道，甚至偷偷买了和他同一个牌子的须后水，在他不在家的时候，涂抹在衣服上，假装他就在她身边陪着她。她对他的爱与眷恋向来都是这样小心翼翼。

可是后来，这股须后水的味道常常会混着香水味，另一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。

粗粝的大掌覆上她的小腹，隔着厚厚的被子和衣服，轻柔地抚摸着。

林若安忽然觉得胃部翻涌，恶心得想吐。

林若安蓦地睁开眼睛，推开顾行祈的手，不顾他错愕的神情，跑下床去，赤着脚冲进卫生间，趴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。

卫生间的玻璃镜子里，林若安抬起头，拂开额前的碎发，看向镜中那个苍白憔悴的自己，顾行祈就站在她身后，神色担忧。

他一向是个清冷的人，却不想还会对她流露出这样的神情。

“林若安……”顾行祈张了张嘴，想伸手把她从洗手台上扶起来。

“别碰我！”林若安失控地大喊，用力打开顾行祈伸过来的手，身形一闪手肘却不小心撞上了洗手台的棱角。

轻轻闷哼一声，是撞到骨头了。

“你这是干什么？”顾行祈脸上隐隐显出怒气，强硬地拉过林若安的手臂，撩开病服，为她检查伤势。

他的语气与神情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关心，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。

只是现在的这一切，都让林若安觉得反胃。

他是间接害死她孩子的凶手，可是现在却要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。

“你让我恶心，顾行祈。”

平静的语气，她看着他，神色厌恶。

顾行祈的手一顿，逆着光的脸看不清表情，随后，他俯下身，将她打横抱起来，任她在他怀里踢打挣扎。

“你放开我！”林若安尖叫着挣扎着，手脚并用，抓着他的衣服撕扯，奈何他力气大得惊人，她根本就撼动不了。

渐渐地，她的撕扯变得徒劳，本就是小产后的身体，虚弱无比，如今体力也差，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，手无力地垂下，咸涩的泪从眼眶里涌出来，源源不断，在脸上肆虐，洇湿了顾行祈胸前的大片衣服。

那一片阴凉的湿意好像也渗进了他的心里，心口凉涩得发慌。

“孩子没了也好。”

她听得他在她头上方轻声说，只觉得万箭穿心，恨不得就地死去。

她早就知道的，他不想要孩子，却没想到，他能够在他们的孩子离去后，对她说出这样的话。

孩子没了也好，呵，是遂了他的心愿的。

林若安凄厉地笑起来，眼角挂着泪痕，笑得身体不住地发颤，捂住肚子，忽就噤了声。

“怎么了？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？”

顾行祈皱了眉，将她放在病床上，正要去叫医生，却听得她在他身后说——“顾行祈，我们离婚吧。”

他欣长的身体一僵，转过头来看着她，神情里满是震痛和不敢置信，随后慢慢地那些神情都淡下去，又浮上平日里的冷然。

“离婚？我告诉你林若安，想都不要想！”

……

“妈妈，妈妈——”

黑暗的甬道里，有稚嫩的童音在一声一声地呼唤。

林若安环顾四周，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。

“妈妈，我在这里，我在这里呀——”

不远处出现一个孩童，跌跌撞撞地超林若安爬来，胖乎乎的小手挥舞着。

林若安抬脚走过来想抱住孩子，却只见孩子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，直到消失不见。

“宝宝——”林若安大喊着惊醒，睁开眼来，眼前不过还是冰冷病房罢了，哪里有她的孩子。她的孩子，已经在几天前，就永远地离开她了。

“哟，嫂子，你醒啦？”

清朗的男音响起，杨晋原那张粉嫩的小白脸凑过来，笑嘻嘻地看着林若安。

“晋原，那你怎么来了”林若安揉着发痛的额头，撑起上身，半坐在床上。她记得她流产的消息，已经被顾家封锁，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。

“顾大少爷说你最近心情不好，让我来陪陪你，我一听就放下事务，快马加鞭地过来啦，不过我刚到的时候，你在休息，我就没吵醒你，让看护的阿姨先走了。”杨晋原将床上枕头垫在林若安背后，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。

听到他提顾行祈，林若安的脸色黯淡下来，垂眸不语。

杨晋原是顾行祈好友，根正苗红的官三代，杨家与顾家是世交，杨晋原幼年，父母忙于事务，常常把他放在顾家，彼时少不经事的小白脸杨晋原同志，便认了大他三岁的顾行祈做哥哥，从学生时代到如今，他走得顺风顺水，除了家族因素，还少不了顾行祈的这层关系。

顾行祈和林若安结婚后，杨晋原倒是和林若安走得更近，两人意外合拍，不是亲姐弟，却比亲姐弟更加亲近。

林若安知道，杨晋原这个时候来，必定是来当某人的说客的。